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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aner197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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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/4/2011 8:19 pm
她和她留给我的


她留给我的,是一种气质、修养与品格。
对于那个时候,很多事都已模糊,唯深刻记得的是关于她对我的培养与教育。读小学前,妈在学校的工作相当繁忙,她来看望我们,留下来帮忙照看我和弟一段时间。每天,爸妈去了工作,她绝不允许我和弟睡懒觉,也将我们唤醒。吃过早饭,端来小凳,我和弟必须老实地乖坐在她面前。她总是手里拿着要做的针线,戴上老花镜开始给我和弟上学前教导课。课程是背诵诗词,也是习字听训。她口中念一句,我和弟跟诵一句,不可偷懒不可四下张望,总要跟上她的节奏。她一边做针线,不时从滑落到鼻尖的眼镜后面瞟着我们,任何一个小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。我快到上学的年龄,对知识也开始有渴望和欲求,而弟只是三岁不到的年纪,怎能安静坐立,所以常遭呵斥不免哭闹,然她就是板着脸硬着心当没看见。教训多了,弟也竟然不敢再闹腾,即便小可怜地泪光闪闪也只得趴坐在凳上像打了蔫的小公鸡。我记得她教我的不是什么鹅、鹅、鹅或是床前明月光之类,竟是《木兰词》、《兵车行》、《念奴娇》......对于我,犹如天方夜谭,只是畏于她的威严,不敢撒娇不敢质疑,只能顺从免得挨打。毕竟,我是姐姐,若被责罚,也要重些。习字课便是在那种田字格里写铅笔字。她不允许有任何一笔划超出字格,总要规规整整放在框内,即使不小心多出,她手里的戒尺也会毫不留情地敲来,吓得我不知是藏手还是藏人才好。午睡醒来,还得接着午课。午课或许简单许多,只是坐在那里听她诵些童谣、哼些听不明的曲调、讲些故事。当然,有时她会给我讲些难懂的“故事”。比如,她让我拿剪刀给她,胡乱抓起来递过去时,手背莫名地便遭一尺。然就听她斥责道:“不可以把尖利的部位对着人,要反握在手里藏着递过去。递东西给长辈,谁允许只用一只手?”被勒令再做一次,还错还遭打,直到长了记性。有时,她低头蹲着洗东西,我和弟欢跳着戏耍,挨着她脸就过去了,她用沾着泡沫的手将我一把抓回,沉着脸说:“人蹲着呢,怎么可以贴着人家脸就过去?就是地方窄,也要说请字,要不就从后面走,记不记得?”我大概是吓坏了,哭起来说找妈,她冷冷地回我道:“找你妈也是一样,我不把你习惯教好了,以后怎么了得。你妈在你这么大时是小姐,也是要这样听话的......”那时,她在我眼里,真是童话里的巫婆。
时光过去,她早已不再继续看着我读书长大。几年后的一个暑假,我大了些,妈带我回那个城市去探望她。她的表情还是那样子,只是头发好像有了些星星点点。我看到她仍是怯怯地不敢亲近,她过来抓住我手臂,抚着我头发说:“那么久没见了,现在乖不乖?”我挣开她手躲妈身边去,小心地觑着她。她无所谓地一笑站直了说:“想要什么,我买给你?”因有一班表哥表姐们一起玩耍,也就把她和她的话忘一边了。一日傍晚,和哥哥姐姐们胡闹了一天的我早累得趴床上睡了过去。忽被轻唤和温和的手巴掌拍醒,她坐在床边带着些戏谑的神情向桌子那扬了扬下巴说:“起来,我给你买好东西了。”睡意正浓,被她弄醒很是生气,狠狠地说:“才不要,我要睡觉!”话音刚落,一巴掌就重重地拍了上来,听她道:“不知好歹,怎么和大人说话呢,起来!”硬是给她拖了起来,正气得要死,一抬眼看见桌上的玩意儿,眼就放光了。桌上有画的糖饼、葡萄、卤鸭脚和一只兔儿灯。哇,都是我最爱和想要的呢!可心里有气,仍是倔强不肯接受。她拿过一只鸭脚和最爱的兔儿灯来塞在我手里说:“我就那么让你有气啊?你妈说小时候我管你太严,你都不喜欢我。我想教你从小懂礼节有分寸,像个真正的女孩子,你现在想不通,将来就要谢我了。”说罢,一起身摆弄别的什么去了。我恨恨地啃着鸭脚,心里想着:“以后干嘛也要谢你!”
二十多年过去,与她见面仅有那么有限的几次,她再来昆明的时候刚好我都在外地工作不能回来。她总问妈我好不好,有没有男朋友,该不该嫁了之类的话,或者有时跟妈聊起那时对我的严苛是不是真的过分了点什么的。妈安慰她说管教严格是对我好,其实我早就知道她的心意,不要她心里有内疚。
那年,她过完八十七岁生日后没多久就很安心很有福地去世了。想起曾经她的训诫、教导至今都给我很深的影响,不免感叹万分。记得圣经中有一些教训的话说到:“凡祂所爱的,祂必管教。”又说:“使他行在真理的路上,到老也不偏离。”现在看来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处。虽世事更迭,一路有幽谷、挫折、崎岖和跌倒过。但,她爱我的心,我早已明白;留给我的,我一生受用。

附记:
她,是外婆的亲妹妹。外婆早逝,外公续弦。她把妈接到自己家中当亲生的女儿抚养。因此,在我从小的意识中,她代替了我从未见过面的妈的妈妈,就是我的外婆。